笔记 | “废旧”纺织苍南“挖宝”人

百亿棉再生产业，为什么是苍南？到底是些什么样的纺织人在从事这个行业？过去近一年，苍南的棉再生行业还好吗？……5月16日，在苍南县经信局、望里镇组织召开的座谈会上，我们抛出这些问题。

据介绍，苍南县规划了5大产业，现代针纺织行业就是其中之一，说明县领导对这个行业高度重视。不久前还成立了GM2D和碳足迹研究院，大力推进产品碳足迹工作，赋能苍南传统产业。由望里镇承担的废旧纺织品循环利用项目，入围2023年国家循环经济标准化试点，系温州市首个，将有力提升苍南再生棉纺行业的规范性、话语权与影响力。国家和浙江省先后发布《推动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行动方案》，也将为苍南再生棉产业带来重大利好。

去年，浙纺协调查笔记发布后，引发社会各界关注，掀起一股再生棉热潮。媒体多是从肯定与鼓励的角度来看待这个行业与苍南的努力，《纺织服装周刊》、《潮新闻》、《中国纺织报》、《温州日报》等地方和行业媒体都先后予以正面报道；中国纺联会长孙瑞哲在全国纺织大会上也多次提到苍南，予以褒奖。 

苍南再生棉曾被浙江省和温州市列为环境污染重点整治目标，屡遭投诉，如今，变化就在眼前。与会的企业家也纷纷表示行业有希望，企业有信心。虽然，行业发展过程中依然有不少阻力与困难，但此行我们已明显的感觉到，苍南再生棉产业似东风已来，这让我们很开心。

要问历史上最早最知名的苍南纺织人是谁，大家反复提到两个名字：“高机与吴三春”。

在苍南宜山针纺织博物馆，解说员向我们介绍，这个被称为“浙南的梁祝”与中国版的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，描写明嘉靖年间（1522—1566年），宜山纺织能手高机在龙泉替吴员外织绸期间，和吴员外独生女儿吴三春日久生情，二人为了冲破封建桎梏而双双殉情的动人故事。

据了解，苍南土纺土织有350多年的传统历史，早在明、清时代就有记载。在我们走访的过程中，企业家们纷纷回忆起自己的爷爷奶奶或父亲母亲，纺织“土布”的情景。新中国成立后，因棉花种植面积减少，宜山一带农村采用布角为原料的再生棉布，被称为“土布”。上世纪80年代后期，纺织原料基本上由腈纶布布角替代了原废棉布角，用以织造毛毯等。1983年得到时任国务院副总理万里同志的高度评价，称之为“展现出农村生产力充满生机的前景”。上世纪末期，宜山气流纺兴起，用的原料大多还是再生棉，而生产效率比本地原有木制纺纱机大大提高，很快形成全国气流纺纱重要生产基地。

可以说，宜山、望里大部分人的一生几乎都和纺织有着不解之缘。从小耳濡目染，很小的时候就能熟练的纺纱、织布。用立州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董文怡的话来形容，我们都是“闻着棉花味长大”的人。

对了，不仅仅是宜山镇，望里镇也有一个纺织博物馆，让我们很惊讶。

到底有多少人、多少企业在从事这个行业？每年回收作出了多大的贡献？这是一笔怎样的经济账，民生账？

我们跟苍南经信局一起，重温了这样一个个数据：2022年，我国废旧纺织品回收量为415万吨，其中200万吨在苍南“再生”。全县现有2000余家企业从事纺织生产，产业人口涉及十万余人，望里镇、宜山镇有三分之一的居民（高峰时曾占90%以上）从事纺织业；全县有1000多名购销员长期在外，收购布角料。当地经加工的再生纱线，被制成衣物、清洁用品等远销100多个国家和地区，每年创造产值近百亿。

按照研究机构测算，每回收利用1千克废旧纺织品，可降低3.6千克二氧化碳排放量。苍南县一年再生200万吨废旧布料，相当于减少了720万吨二氧化碳的排放量，而这需要造45万亩碳汇林才能吸收完成。

要问苍南再生纺织的第一人是谁？大家不约而同提到了一个名字：苍南县大华纺织有限公司董事长傅广强。准确的说，不是一个人，而是三个合伙人：现年77的老董事长黄开顶（下图中），72岁的现任董事长傅广强（下图左），75岁的经理张周钧（下图右）。

当年为何会选择棉再生行业？傅广强回忆，自己79年开始经商，86年做服装，89年办染色厂，但生意都不太好。当时居住地附近就是车站，每天看到望里镇棉纱一车车往外运，生意很好，傅广强为之心动。尔后，与黄开顶、张周钧等一拍即合，再加上其它投资人，共4.5个股东，联合办厂。但当时纺纱用的是木制纺纱机，效率低，有没有可能用机器来生产呢？

三位合伙人宁波、上海、湖州一路碾转，打听到上海一家纺纱厂有气流纺，他们用自行车背着开松后的再生棉，搭乘公共汽车，到了上海，求人做实验。实验的结果让人振奋，用气流纺可行！三个人十分兴奋，历经周折，最终采购到一台气流纺纱机。当时全国都没有，无意中，他们开创了行业先河。气流纺大大提高了效率，大家纷纷跟进，气流纺很快得到普及。

而今，大华纺织年产25000多吨，产值达2亿多元，创税1000万元，企业已成为苍南纺织的龙头企业。回顾30年创业历程，傅广强也不无遗憾，曾有两次征地发展的机会，但都错过了，主要原因是前些年再生棉在苍南差一点就被取缔了，大家信心不足。

让傅广强骄傲的是，4.5个股东的股权结构一直未变，三个合伙人之间非常和睦，大家齐心协力，没有私心，殊为不易。而今，黄开顶的儿子黄景王已出任法人代表、总经理，企业经营早已交给二代。但三位70+并未闲着，每天坚持上班，每天至少巡查两次车间，每天晚上都要工作到九、十点，不出去旅游，也没有什么其它娱乐活动，敞开式办公室也十分朴素。为何还要这么辛苦？傅广强冒出一句金句：我们是把工作当养老。

同行的赵成权副局长补充，苍南这样的老人家很多。这就是温州人吧，经商创业当老板，“永不躺平”的温州人。

既然都是从家庭作坊开始，那兄弟姊妹携手创业的比例必然很高。有这方面的典型代表吗？苍南县经信局推荐了宜云纺织有限公司黄景铁，鹿腾棉纺有限公司黄景盛，景铁、景盛是亲兄弟，而前文所述的大华纺织黄景王则跟他们是堂兄弟。

景铁回忆小时候，奶奶在家门口用土布机织布，妈妈背上背一个娃，手上抱一个娃，还要腾出手来帮忙，那时，家家户户都做纺织。父亲1988年办染厂，1997年办纱厂。2003年景铁决心创业，一开始，瞒着父母，从织布开始，但最后亏得一无所有，一个个日夜，景铁哭着问自己怎么办？……转机来自瑞安一家鞋厂，要21S再生棉纱做鞋底布,苍南当时只能做10S, 景铁找人帮忙，接了这笔订单，自次走出泥潭，生意有了起色，慢慢有了口碑，也有了一些积累。2007年，景铁在宜山镇上黄村投资办厂，2020年入驻苍南县再生循环经济创业园（以下简称创业园）。

景铁自诩是一个“很会折腾的人”。再生棉纺纱织布技术含量低，不断被模仿，生意起起落落，景铁居安思危，不断创新，他成为苍南第一个开发再生箱包面料的人，企业目前主攻帆布、帆布袋定制等，引领周边形成帆布市场。苍南目前既有纺纱也有织布的只有黄氏兄弟两家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交谈中，景铁特别提到自己喜欢读《资本论》。要懂宏观经济，就得读懂《资本论》，从中学习知识、思考问题、积极实践。国家倡导命运共同体，共同富裕，再生棉是典型的富民产业，这也是激发自己把企业做大做强做优的动力和信心。如今，他已有了一个宏伟的愿景……

出生于1984年的景盛，踏入纺织行业源于岳父当年的纺纱厂闲置。在人生低谷中，他并未沉沦。身为温州人，那份血液中的勇敢拼搏精神让他毅然前行。2009年上半年，市场环境严峻，创办纺纱厂风险重重。然而，景盛信念坚定，在家人的支持下，他怀揣忐忑，踏上创业征程。幸运的是，不久后便迎来了2009年下半年的好时光，产品热销，供不应求。景盛因此成功地掘到了人生第一桶金。

2016年，鹿腾棉纺独立成立，2020年入驻创业园。鹿腾在设备上毫不吝啬，引进全球领先的德国特吕茨勒和瑞士立达等气流纺纱机，提升生产线。尽管当时有人嘲笑大材小用，但实践者永远比旁观者更清楚。在提高产量，节约原料、用工、能耗，提升质量等方面，景盛如数家珍，娓娓道来一个个数字……

景盛还讲述了一个故事：今年3月以来，一家全球最大服装代加工制造商之一的针织企业，连续三次主动找到鹿腾，洽谈废弃布角料的处理业务。他们之所以主动上门，是因为他们发现，“鹿腾棉纺”致力于标准化工作，具备规范化处理废弃布角料的实力。当前，鹿腾布角料年处理能力为8000多吨，而那家3次上门洽谈业务的针织企业的国内代加工厂，一年产出布角料2万多吨，业务需求庞大，鹿腾订单应接不暇。

在鹿腾办公室一楼入口处，一辆改装后的哈雷肥仔机车格外引人注目。机车疾驰的身影，景盛钟爱有加，企业在竞争中一骑绝尘，更是他的心愿。鹿腾致力于再生环保产品的研究，定位“高端再生产品供应商”，持续进行产品研发创新，设备升级改造。发展步伐亦从未停歇，近日在苍南再度斩获22亩土地，扩充产能。新厂房预计在2025年底投入使用，到2028年，企业年产值有望突破5亿元。

立州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董文怡，跟前面企业家们不同的是，他投资创办的是创业园，所以，被我们戏称为“园长”。 

再生纺织产业的发展给苍南县老百姓带来了收益，但由于长期粗放发展，“低小散乱污”的问题突出，外界舆论压力较大，苍南县按照“关停取缔一批、整治提升一批、集聚入园一批”的工作思路，强力整顿再生棉行业。董文怡牵头，联合望里籍在外乡贤为家乡申报创业园项目，但温州土地资源十分紧张，想获得土地很难，几经周折，项目自2013年开始立项，直到2017年才开始拿下一期土地164亩。

刚开始招商，企业入园意愿不是很强烈，在外面活得好好的，为什么要入园？为了让企业得到实惠，让更多优质的再生纺织企业入园，创业园向县政府申请具体的建设方案，按照“五统一”（即统一政策处理、规划设计、工程建设、物业管理、配套设施）的原则实行龙头企业加企业联合体共同开发的模式，对用地5亩以上带建设方案向政府拍卖摘牌，5亩以下由开发商开发建设按成本价出售给小型的气流纺厂家。一开始，园区就设立了门槛，通过报名、筛选，从企业规模、银行流水、企业家观念等方面进行评估，圈定入园资格。目前，已入驻企业56家，其中规上企业16家，园区总产值约6.5亿元。

入园的效应是显而易见的。作为苍南棉纺产业转型升级的重要载体，创业园先后成为省重大产业项目、浙商回归重点项目、国家循环经济“双百工程”示范基地建设项目。至今，苍南县已先后建成5个以再生棉纺为主导的棉纺小微企业园建设，约有480家棉纺企业入驻生产。创业园也是国家循环经济标准化试点示范项目的主阵地，在推动循环经济产业化、集群化、标准化发展方面，发挥主力军作用。

早在2012年，董文怡就跟温州天成纺织有限公司总经理李成一起，参与发起成立“中国废旧纺织品综合利用产业技术创新联盟”，这是中国循环经济协会废旧纺织品综合利用专业委员会的前身，广交业界人脉，形成自己对废旧纺织品综合利用的思考与洞见。

再生棉纺行业目前面临“三难”问题，一是“高污染”刻板印象难以消除，二是受生产要素制约企业难以做大做强，三是再生棉纺行业减税降负遇难点。未来怎么办？董文怡有一个构想：园区要进行整体形象提升，对外要把园区的企业要打造成像一个企业一样，建产业大脑，建统一展厅；同时，加大与科研院校的合作，争取在产业链上做到上伸下延，做新产品，提升附加值。通过创造多层次的盈利模式进行多维度的获利，让入园企业成为示范，价值得到提升，从而吸引更多的企业入园，促进再生纺织行业得到更好的发展……

作为最早一批在苍南土生土长，后搬到龙港的天成纺织（龙港本是苍南的龙港，2019年8月，撤镇设市），一直保持良好的发展势头。企业目前是全球最大的布角料使用企业，年营收6.5亿元。公司走品牌化道路，定位“全球最优秀品牌再生棉纱研发、供应商”，大力推进再生循环色纺“绿丝可莱”计划，与诸多国际服装品牌商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，从运输、开松、纺纱直至做回成衣，完成其零排放工厂的理念，融入全球低碳生活的趋势中。日前，天成纺织年产50万吨再生聚酯新材料项目落户江苏淮安洪泽区，天成的发展，在再生利用可持续发展的赛道里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。

同样是亲兄弟的还有益丰纺织的吴家铁及耀丰实业的吴家印，2002年一起创业，益丰纺织在苍南，我们去车间看了看，发现车间干净、整洁，吴家铁告知，他们在当地第一家装上了除尘设备；耀丰实业后来办在了龙港新城，这次没能抽空前往，哥俩的经历只听了一半。苍南经信局提供的主要企业名单中还有荣华、依丰、胜丰、露西等长长的名单，其中，不乏做再生清洁用品、宠物玩具的企业。找个时间，我们再深入产业前后端，去听听他们的精彩故事吧。